卷八

  ◎张南华吟诗

  张南华詹事,近代谪仙也。天才敏捷,诗具宿慧,兴到成篇,脱口而出,妥帖停匀。尝试保和殿,未停午,众方执笔著想,闻有投卷者,众曰:“必南华也。”与泾南司寇同奏事乾清宫门下,泾南携一汉制玉羊,南华曰:“咏此可也。”即口吟四十字,语未毕,殿角湱然声震,众惊顾,乃四阉举一大冰,绳断冰堕地,碎且迸。南华曰:“咏此可乎?”即复吟四十字,众惊叹叫绝。

  一日,午门送驾,馆阁诸公各喝一韵,应声立就,顷刻成数十首。喝韵诗,古人所未有也。南郊视坛,于斋宫补棕处候驾,因指棕字为韵,南华冲口吟数十韵,至“凤邸凝云物,霓帱属苑虹。山河扶栋宇,日月倚帘笼。天阙常依北,招摇渐指东”尤警绝,如河悬澜翻,不能自休。羽林期门之士,环绕耸听,诧为异人,会驾将至,始悚惕辍吟。噫!伎至此乎。南华少时,作回文赋八首,自然清丽,亦前人所无也。

  ◎高念东作诗

  高念东少牢珩,爱严濑山水,忽得句云:“愿作杭严道。”生平遇宴饮赋诗,必择坐客一人代书,歌行近体,冲口而出,如宿构,执笔者几腕脱。阅一过,辄弃之,稿不存,渔洋所谓“咳唾珠玉,而用如泥沙”也。

  ◎马世俊时艺

  马章民世俊,下第留京,落拓殊甚。以行卷谒芝麓司寇,司寇读至“而谓贤者为之乎题后后比,数亡主于马齿之前,遇兴王于牛口之下,河山方以贿终,而功名复以贿始,七十年以前之岁月已沦,七十年以后之星霜复变,少壮未闻谏书,而衰龄反同贩竖”云云。司寇泪涔涔堕曰:“季峤真才子也。”岁暮,赠炭金,章民得白金八百两。明年遂状元及第。贤哉司寇,非褊心者所能及也。

  ◎蒋山堂印侧刻诗

  杭州蒋山堂,乾隆中高士也,初名泰,后更名仁(有太平之人小印)。隐居艮山门郭外,署所居曰:“吉罗庵”,破屋数椽,不蔽风雨。性迂僻,寡言笑。生平书最精,由米南宫上窥二王,参以孙过庭、颜平原、杨少师,遇兴到时,若以墨沈倾纸,不能辨字,人益重之。有某中丞乞书,坚不应,后某以贿败,咸服其高识。间作小诗,旁及篆刻,皆古雅。尝见其自制小印,朱文四,曰:“蒋山堂印”,印身高今尺一寸五分,正方七分,四侧镌细字皆满,而波磔剥漫,颇难识别,穷一日之目力始辨,所刻为七古两篇,后款云:“右《自鸣钟》、《苗刀》二诗,岁久遗忘,庚子冬月得之败簏,因刻于此,山堂蒋仁记。”

  山堂摹印,笔力直追秦、汉,惜未可多见,诗亦不闻有传本。《自鸣钟》诗二十韵,有累句,且多脱字,故不录,亟存其《苗刀》一篇云:

  “吾闻群苗喜儿以铁贺,铸为长刀百炼过。君之所佩毋乃是,当轩拔鞘寒生座。气于虹霓利削铁,柔可绕身刚不折。旁行结人头名(人头应是头人误倒,苗人称酋长曰头人),迎刃殷红绣膏血。忆昔古州犯顺年,太平宰相轻开边。侵凌讵识嗟无告,焚掠宁关性本然。此刀斩马称难敌,苗平乃被吾人得。请论改土与归流,始恶凶顽终恻惜。五尺銛锋久不砻,光芒中夜犹惊梦。蒯缑岂有珠玉装,夫君宝此知何用。君不闻,昨朝库车捷音至,西方万里销兵气。不逢不若无所试,君盍卖之买犊从农事。”

  此诗词意激昂,笔力遒劲,直可摩唐宋作者之垒。宰相开边,应指鄂文端公平苗事;末云库车捷音,则作于乾隆十九年以后。戡定西域时,山堂尚在中年,故未尽忘世事也。

  ◎童二树画梅

  童二树画梅,少粉本,时于月下濡翰,纵横欹侧,皆成妙画,故所绘无一复者。铅山蒋心余太史士铨,见童画梅,寄以诗云:“我不识君见君画,每对梅花身下拜。”幼时友人刘凤冈,梦童化为梅二树,因以为号。生平题画诗,往往奇验。尝元旦为周进士世绩题画,有“第一朝开第一花”之句,是年周发解。汤容胃有仆僮乞画藕,因题诗曰:“具此清净姿,何为乎泥中。”僮数日殇。

  ◎窦东皋为和珅书扇

  秦少司寇瀛《小岘山人文集》中,《诸城窦公墓铭》后有少寇自记云:“公自浙江学政,以左都御史召还。一日,富阳董公手执公所书金字扇,大学士和珅见而语董公曰:‘写金字善用金,无如窦东皋者。’遂取一扇,属董公代乞公书。余适趋过,董公曰:‘秦君固善东皋先生者,盍属之。’因以属余。请于公,公书就,授余还之。书款称致斋相国,自称晚生某,盖遵旧例。致斋,珅号也。一日,和珅召见,出语余曰:‘子见东皋,告以有御制文,命其制序,散直后即来领。’是日,公随诣珅宅领归,撰序呈进。公没后,编修洪亮吉上书言事,以前在尚书房,尝被公指斥,附劾公交结和珅,书扇称师生,自称门生,其诬公实甚。此事关公大节,不可不辨。”云云。

  ◎纪文达生平不著书

  纪文达平生未尝著书,间为人作序、记、碑、表之属,亦随即弃掷,未尝存稿。或以为言,公曰:“吾自校理秘书,纵观古今著述,知作者固已大备,后之人竭其心思才力,要不出古人之范围。其自谓过之者,皆不如量之甚者也。”我辈薄植,偶作一二短篇杂说,辄姁姁姝姝,有亟于表衤暴之心,读此能不颜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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