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七

  ◎邓廷桢出督两广

  道光十五年,江宁邓督部廷桢,受命总制两广,自安徽入觐。时公同乡官京师者,公子子久编修外,几二十人。公未明入朝,出答宾客之造请。及暮归寓馆,与乡人述故老逸事、商论文史、辨训诂音声,于三百五篇诗,刺取声韵双叠者,左右逢原,如取物筐箧中,人皆神开意新,曰闻所未闻。

  临别,乡人为绘《宣南夜话图》,怅之以诗。此事虽小,然作宦数十年,以耄耆老宿,与后生分席谈经,非记诵博洽者不能。作客十余日,以封圻遗客,与乡里通宵话旧,非神气闲定者亦不能。

  ◎曾左友谊之始末

  曾文正公与左季高相国同乡,相友善,又属姻亲。粤逆猖獗,蔓延几遍天下,公与左相戮力讨贼,声望赫然。合肥相国后起,战功卓著,名与之齐。中兴名臣,天下称为曾、左、李,盖不数唐之李、郭,宋之韩、范也。比贼既荡平,二公之嫌隙乃大构。盖金陵攻克,公据诸将之言,谓贼幼逆洪福 瑱已死于乱军中。

  顷之,残寇窜入湖州,左公谍知幼逆在内,会李相之师环攻之,而疏陈其事。公以幼逆久死,疑浙师张皇其词,大怒,特疏诋之。左公具疏辩,洋洋数千言,辞气激昂,亦颇诋公。两宫、皇上知二公忠实无他肠,特降谕旨两解之。未几,洪幼逆遁入江西,为沈幼丹中丞所获,明正典刑,天下称快,而二公怒卒不解,遂彼此绝音问。海昌陈其元,为左公所荐举,公前在安庆时,亦曾辟召之。

  同治丁卯,谒公于金陵,颇蒙青眼,洎摄南汇县事。丁雨生中丞时为方伯,具牍荐陈其元甚力,公批其牍尾曰:“曾见其人,夙知其贤,惟系左某所保之人,故未能信”云云。蒯子范太守,以告其元,谓公推屋乌之爱也。辛未,公再督两江,张子青中丞欲调其元于上海,商之于公,公乃极口赞许。是冬来沪阅兵,称为著名好官,所以奖勖者甚至。闻其元欲引退,特命涂朗轩方伯再四慰留,谓公忘前事矣。后见常州吕庭芷侍读,谈及二公嫌隙事,侍读云:“上年谒公于吴门,公与言左公致隙始末,谓我生平以诚自信,而彼乃罪我为期,故此心不免耿耿。”

  时侍读新自甘肃刘省三军门处归,公因问左公之一切布置,曰:“君第平心论之,侍读历言其处事之精详、律身之艰苦、体国之公忠。”且曰:“以某之愚,窃谓若左公之所为,今日朝端无两矣。”

  公击案曰:“诚然,此时西陲之任,倘左君一旦舍去,无论我不能为之继,即起胡文忠于九原,恐亦不能为之继也。君谓为朝端无两,我以为天下第一耳。”因共叹公憎而知善,居心之公正若此。人又谓洪逆未死,公特为诸将所欺,并非公之自欺,原可无须芥蒂也。公殁后,左公寄挽一联云:“知人之明,谋国之忠,我愧不如元辅;攻金以砺,错玉以石,相期无负平生。”读者以为生死交情,于是乎见。昔韩忠献与富文忠,皆为一代贤臣,第以撤帘事,意见不合,终身不相往来,洎韩公薨,富公竟不致吊。今观曾、左二公之相与,贤于古人远矣。

  ◎李文忠为李莲英所愚

  李莲英为亡清孝钦后宠监,势焰熏灼,然其人胆汁薄弱,不敢为大恶,特阴柔害物而已。时李鸿章由直督入相,李素骄贵,且自负勋劳,遇同辈,恒兀傲视之,人多慑其名位,弗与较也。日者失礼于李阉,李阉衔之,他日谓李曰:“老佛爷(指孝钦)欲修颐和园,藉便游幸。但以库帑支绌,且此为不急之工,不欲拨款兴修。公为国家重臣,何不报效此项工程,为诸臣倡?”

  时李积赀甚富,欲媚孝钦,欣然诺之。李阉复曰:“吾先导公入颐和园,视其何处应修者,一一了然,庶入告时,较有把握。”李信之。李阉潜使人导之入园,而乘间密奏于清两宫前,谓李擅入禁地,不知何意。清光绪大怒,下诏申饬,交部议处。都人士皆传为笑柄,而不知彼为李阉所卖也。

  ◎沈葆桢

  沈葆桢以一九江道,赖曾文正力得至两江总督。嗣以江西协饷事严词劾曾,清廷下诏劝和,亦创闻也。或责沈负恩,沈怒曰:“予之有今日,予命所固有。天盖假手于曾,曾遂贪天之功,以为己功耶?且予知有国,不知有曾。予为国汁,即有恩亦当不顾,况无恩耶?”

  沈为人犷暴,好自负。濒死,辄言见冤鬼索命,江宁府涂宗瀛来谒,鬼稍敛避。沈乃留涂侍病,须臾不许离。一日侵晨,府署有要事白涂,适沈熟寐,涂乃潜出晤僚属。未数百武,沈忽大呼,比返,则沈已卒,目突舌伸,爪痕宛然,或谓沈嗜杀,恒有无辜被戮者,索命之说,非无稽也。涂遽于理学,后亦官至总督,鬼之畏避,其以此欤?

  ◎赵舒翘

  赵舒翘抚苏时,元和陆相国以祭酒丁艰回里,服满赴京,赵饯行于署。酒酣,赵频顾陆而叹息。陆疑赵心有不愉事,坚叩其故,赵慨然曰:“某所以不乐者,以君为末代宰相耳。”陆愤然曰:“君既知相,白视何如?”赵曰:“此尤他,某终不得善终。”

  及赵内用任枢要,抱骑墙宗旨,以为庶几可免祸。讵团匪之乱,赵虽持两可,而竟列罪魁,恩赐自尽。赵体态魁梧,服鸩不死,使者恐受谴,急将七窍封闭,辗转而死。谁云人定胜天哉?及后陆大拜,清室竟夷,令人叹事有前定,非人力所能挽回。虽然,赵之相亦神矣哉。

  ◎樊山感遇

  樊山好诙谐,卒多获咎。与贻交恶,亦由诙谐而生,因此去官。平日颇受知于清孝钦后,张文襄、鹿文端在政府时,谋起用。樊山初意,未敢遽请开复,及进言,孝钦即曰:“此人有才,为荣禄所荐,以无罪被革,今当如何?”则皆曰:“谨候圣裁。”孝钦曰:“可开复原官。”又江宁布政使缺出,枢臣进单请简,孝钦不视,直曰:“与樊增祥。”其眷念如此。

  樊有诗云:“感恩知己聚中台,安国重然不死灰。早日相公知国士,晚年先后叹奇才。玉堂寻梦前团练,金榜还魂老秀才。赤舌几人挢不下,玉音亲许大藩开。”又:“大航朱雀备藩宣,黄纸除书下九天。锁钥故知惟榫可,印符无以易尧贤。”

  又《安南服垂温谕追述西巡入谢笺》:“一自迩英辞二圣,鼎湖彼此隔风烟。”即纪此二事,无任俯仰低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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